你不反思，灾难就会替你反思

PARADISEBIRD

如果找不到真相，人们就无法从灾难中得到教益，很多无辜逝去的生命就会变得异常轻飘。

你不反思，灾难就会替你反思

文 | 蔡方华

[size=1em]津，是渡口的意思。天津，是天子经过的渡口。从字面理解，也可以说是天上的渡口，有着美好的寓意。但是多年以来，紧挨着北京的天津，就像大树下的一颗小蘑菇，保持着异样的安详与僻静。很少听说那里发生了什么，而它似乎也安于这种不被注意的处境。直到一声巨响把人们从夜梦中惊醒，直到蘑菇云腾空而起，四下一片狼藉。

爆炸发生不久，就有很多图片和视频出现在网络上，看上去十分惊人。北京的很多媒体同行连夜赶往天津，虽然明知危化品爆炸会有次生危险，但他们还是义无反顾地奔向现场。他们不是歌星，未必都想抢头条。但现场就是召唤，他们只不过想要履行新闻人的使命。这天晚上，北青报大楼的灯火一直没有熄灭，有的记者已经抵达硝烟，有的编辑在后方通宵没睡。他们没有别的念头，只想第一时间告诉读者，那个美丽的渡口究竟发生了什么。

但是到底发生了什么？答案不会不言自明。灾难在大地和人们的心里激起巨大回响，但灾难总会狡黠地隐匿自己，拒绝交出真相。除非坚持不懈地挖掘，除非追寻每个微不足道的线索，否则就不可能知道真相所在。而如果找不到真相，人们就无法从灾难中得到教益，很多无辜逝去的生命就会变得异常轻飘。

爆炸发生之后很长一段时间，消息来源都是前方记者和自媒体。天津方面保持着难堪的沉默，他们的媒体播放着很多无关紧要的节目，却对身边的灾难视若无睹。但记者们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，就在当天夜里，他们想要查找出事企业的信息，却发现天津地区的企业登记信息系统无法查询了。多么神奇的巧合啊，爆炸的同时，市场主体信息公示系统也停摆了。如果这是人为的，那究竟是要遮掩什么呢？

灾难最无情之处，不仅在于它会夺去生命，带来巨大的财产损失，还在于它总是冷酷地剥去所有的矫饰与伪装。看到现场图片，我总是忍不住去想，储存着大量危险化学物品的仓库，怎么会离居民区如此之近？做出这样的城市规划和建设的人，难道连常识都没有吗？你幸福地生活着，你吃着火锅唱着歌打着小麻将，你在中国梦的康庄大道上欢快地奔跑，却不知道你脆弱的肉身正陪伴着一个火药桶、或者一个不安分的化工厂。对利润的追求超越了对公共安全的重视，对商业便利的偏执超越了对生命的敬畏。脆弱的繁华由此而生，但也可能由此寂灭。

被爆炸所震骇的人们，还来不及冷静地思考，就被一个说法感动坏了。那说法叫作“最美的逆行”。褪色的普通人四下逃散，穿着彩色制服的消防战士却毅然奔向火海。但很快传来消息，十多名消防战士壮烈牺牲了。消防战士的无畏精神确实让我敬佩，但我反感那种习惯性地在灾难中寻找诗意的叙事倾向。首先你得弄清楚，这些年轻人是不是必须去死。如果是为了追求更大的生命利益，为了避免更严重灾害的发生，他们献出了年轻的生命，那他们的“逆行”的确是美丽的。但如果情况相反，如果其中包含了决策失误，那就是最沉痛的悲剧。粉饰悲剧的行为即使出于善意，那也是一种恶。

灾难就像一个老师。但它不是那种循循善诱的好老师，而是冷酷的、暴戾的、不可捉摸的坏老师。它从不会明确地告诉你答案，而是在暗处潜伏着，等你犯下致命的错误。你不能装作它不存在，因为它会用教鞭狠狠地抽你。你不能太健忘，因为你不知道它究竟有多么恶毒。而我们的错误，可能恰恰在于，我们总以为灾难是偶然的和盲目的，因此省略了反思的痛楚，直到下一次灾难猝然降临。

有人在朋友圈里说，天津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安静。但我们都知道，她在拥抱自己的伤口。愿生者坚强，愿死者安息。